霹雳金光双修,但时不时出坑。爱文字,偶尔渣图,锈剪刀,厌恶无脑黑。自闭话废抑郁,有时奢望回归人群。
 

《踏道·鳞鱼》


 

善自珍重。

两道世间温柔的声音相互告别。不喜不怒,不悲不怨。

 

净水浮云,汩汩包裹着山石魔氛,气势骇然却安静无声。听不见前一刻的战火烟硝,听不见前一瞬的兵戈淋漓,便一如万物霎时沉眠,或许,不会醒来,或许,也是往生。

这般的安静,就连时间流走的声音都听得不真切了。那是,多久了?

尘归尘,土,归土;渺思一微埃。

浅蓝色细微到听不见的声音在空气中流淌,莹莹冉冉,飘落在一滩泥泞血污,如入汪洋无岸。浊与罪的气息阻塞了宁静,有艰涩地呛咳清雅。

那粒微尘身侧是另一粒微尘,融光温泽,低声念了一句佛号,罪过罪过。

极轻的咳嗽声停了,却久久没有答应,沉默了许久才开口询问:“是谁的罪过?”

“是你的,也是我的。”冥冥中有垂髯佛者双掌合十,面目祥和。

“是……我的……吗?”蓝白色的身影停住了往外迈的脚,泛上来的猩红淹过软履缎背,将钴蓝水纹的纹路糊得看不清模样。

“老衲曾经笃信只要拔除世界上所有的恶,大千光明自在一切法。错了,错了。不能偿还。”沉重地叹息,祥和变作乌云观,将回首一生的愧与悟杂陈难分。浑浊老目中似有泪凝着,却又平静的闭阖,散形烟消。

“大师!”他伸出手去本能地想要拉住什么,却是一手空。错了,所以,要用全部来偿还吗?修长白净的手指空落落地握紧,面如冠玉的温雅男子垂下眼帘,色浅而薄的唇良久叹出一声低笑。他想,他是错过的,错了许多。在黑暗中走偏过的路,路上已铺垫了多少白骨狞红?有亲手铸下的,也有袖手旁观的,这条路,曾经踏得坚定,一如与他相背离的那一个人。那也是一条,同样尸骸遍野的路。

这般殊途,走下去可能同归?

不曾动摇回顾过,比肩过后再无相见。当发现已经走得偏了的时候,他停步了,便想抽身而退。要退到哪里去?大抵是比另一位同修幸运得多吧,总有人退无可退。

有分不清面目的枯骨手掌从血潭里伸出来,揪住他的裤腿往万丈下面拖拽。没了牙床的骷髅留着血泪,颔骨一张一合地控诉。他低下头,仔细地分辩着不存在的声音,却又听的清楚,嘈嘈杂杂,每一宗每一声都是要他偿还。

他抬眼看了旁边,血滩已经只有正常大小,只要迈出一步便可脱身。有风拂过发尾与冠束系带,在半空中扬扬,饰珠晃出一小弧天青。半晌,缓眉释然,静立着的人缓缓双掌合十,原地盘腿跌迦而坐。

任由血污沾身。

肃容认真。

有微尘光影徐徐凝结清癯,立于身前,与他佛偈:“佛不见身知是佛,若实有知别无佛。智者能知罪性空,坦然不怖于生死。①”(①:语出七佛偈,迦诺迦牟尼)

“罪者知佛仍有罪,不务旁理佛亦无佛。”抬起的茶褐眼眸神色平静安宁,湖蓝长眉眉心略蹙,“敢问大师法号?”

 

 

 

“欲星移!”仍穿得任性随意,在王的寝宫里毫不顾忌地大着嗓门,高亢的声音中气十足。却有连人自己也没有注意到的压抑,压抑得无法呼吸。

梦虯孙趿着草鞋,挎着百宝袋大踏步地闯进门。并没有一个人拦他。这里也没有一个会回答他,会应声的人。深蓝身影快速地穿廊过殿,他走到近床边的时候却突然慢下脚步。

连日的劳顿,在年轻人的脸上显出些疲惫的神态来,只那冥顽张扬的眼神不肯更改分毫。梦虯孙捞起垂着的紫幔。

那人还是那般睡着,气息徐徐,双眸紧闭。

梦虯孙握着床帐的拳头一寸一寸捏得更紧,指骨嶙峋发白。他已经平静了那么久,但看见那张脸,还是忍不住发怒。这种怒意和隐约的懊悔几乎将舌尖寸寸剪到咽喉。如果当初,不说那些话呢?

他又没有讲错!

对,所以,他不会原谅他。

“欲星移!你醒来!你给我醒来!你凭什么睡?你还没交代清楚!”他来,本是有一些接手的事务上的事情,但说了又有什么用呢?问了这个人也不会睁开眼,不经意一般地笑着指点他,用那惹人生气的态度。他还是对王说要来,北冥封宇也没有阻止他。

来了,看看他。看他……死了没有。

梦虯孙将握实的拳头在躺着的欲星移面前挥了挥,仿佛他能看见他的威吓。“欲星移!你不准死!我还没有原谅你,谁准你死!”

若是醒了,不会原谅你。

若是不醒。

“我,绝对不会原谅你!”睚眦水气浮而未凝,沉声怒喝,梦虯孙真的想冲着那张脸揍下去,看看能不能把人打醒。但他知道这丝毫无用,没有用。

最终那拳头狠狠地落在人头边柔软的枕头上,顺着凹陷倾斜过来的脑袋动了动,几乎让人——以为那真的动了。

一拳摧罢,梦虯孙气吁吁地鼓着胸腹,再瞪了那转过来的脸一眼,愤而转身:“鳞族的事情,不用你管!你就给我记得,回来!道歉!”

“就算是道歉……我也不会原谅你。”如来时一般风风火火地大踏步而出,梦虯孙走出门口的时候愣了一下,“嗯?是你。哼。”也没有停留就匆匆回丞殿。

站在门口,不知听了多久的北冥觞谙悉龙子个性,对这般失礼的称呼与对待并不介意。或者,他根本心不在焉。

踟蹰的脚步在门廊口徘徊着,提步要进却又迟疑着收回来。北冥觞习惯性地去摸腰间的戏珠,指尖却捞了个空,才想起来那已经被束之高阁了。提起的手臂不自在地放落垂回,他站在门口朝里面望望。

床幔又垂了回去,还晃荡着,将那后面的人身影看得愈发不真切。

北冥觞还在犹豫,背心上却仿佛有温暖的一霎轻推,将他推进门内。他猛地回头,并没有谁在。“飞渊,是,你吗?或者……是师相吗?”

年轻的声音细致而文雅地咬着音,略略拔高,北冥觞举步往内走,安静又小心地撩开紫帐。

那同样安静的眉目与平时并无二致,鬈发被打理得干净整齐蓬松地贴在额前脸颊。想到父王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的心情,北冥觞的心口与口舌都仿佛被堵塞得严严实实。被歉疚,被懊恼。

对不住……父王。

他垂着头,一改平日高傲着不愿意向师相低头的姿态。

“抱歉……师相。”北冥觞压抑的声音不大,却在空旷中足够听的清晰。如果可以听见的话。真能听见么?还是声音太小吧,等师相醒过来,他定然会再严正致歉,为了那一次,为了先前所有不敬。

师相……你愿意听见么。

北冥觞印象里的欲星移总是风采奕奕,与父王比肩,他曾经羡慕到将情绪偏激。但现在这个风采奕奕的人只躺在那里,不说话,也不笑,甚至不会对他有礼却又有些冷淡的皱眉。

他在,却又不在。

如果,今天道歉一次不够,那就明天再一次,还要多少次,就可以等到醒来的回答?

北冥觞浮着脚步离开寝殿,甚至没有看见在走廊里站着的鳞王。

 

 

 

“泱泱意识,无边时间,贫僧早已忘记自己是谁。施主又记得自己是谁吗?”清癯老者佛礼单手立着,眉头皱得一脸严谨。

“我是……”谁?本应该张口便出的名字在吐露出唇舌的前一刻消失无踪,平静无波的面上现出一丝疑惑。眨眼一刹那,眨眼一须臾。

有深邃海涛的声音潺潺环绕,涌在耳膜里有些耳鸣一般的嗡嗡,他站起身,四周一片白茫空寂,并无什么水,也无什么海。站起来的身形亭亭修直,白衫皓雪,湛蓝如收了天色的水纹衬在衣袖,领口与袍裾几处。他抬起手掌掩了掩耳廓,有薄而锐利的触感划在掌心。

“唉,施主也不记得自己是谁了吗?”老者怅然喟叹,便不再言语,在旁边随意寻了一处打坐。

时间有过去这么久吗?他犹然还记得凝结全身神识与另一股湃然的灵力汇合,还记得刚才在对谁认错。是对谁呢?

茫然思索中,身形面容便有些模糊不清,变得极浅极淡。一旁的老者有些欣羡地看着他:“恭喜你快要解脱这无边的时间。贫僧在这遇见了那么多人,有人成佛,有人消散,有人轮回,都进因果。唯独贫僧不能,记不得,放不下,难得因缘际会。”

这有何值得恭喜的呢?自我不明,如何明因果;不明因果,如何辨事理。他拧起眉头,倒也客客气气地不出声反驳那人。只是他还没有放弃,他知晓自己绝不是如此轻易放弃的人。哪怕他做人失败。

做人失败?做鱼成功就好了。

有个声音这样对他说过,温柔醇厚略微拔尖。“我……不能失败,我不可能失败。喝!”阔袖招扬而抬,一柄锋锐长剑叩牢手中,比回忆更根深蒂固的身体记忆熟稔的拨出剑花指天按地,他双手驻剑神识凝着抱元守一。沧海珍珑上还留有少许文殊的佛气与海境的气息揉合在一起。

闭着的眼,随着眸珠转晃睫羽密长震颤。记忆从身体的深处翻上来,有一幕幕过往云烟在眼前滑过,凭般的快,但,足够了。

牺牲,轮回,法海渡航。

哈。

“佛友,看来你我都执着了。”垂着眼眸哂然自叹莞尔,他撤剑而立。虚空茫茫起了风,将各自一方的两人衣袂拂动。他形体又再凝稳下来,与周遭的晶蓝皆放细芒。曾经释然,竟还入魔考,难怪世人总说修行路无止境。

“罪身欲星移,法号法海。舍去记忆,我仍是我,佛友仍是佛友。罪过不改,功德不消。”欲星移收了剑,不知何时失去的玉如意却回到了掌心,翠云托着,流苏曳曳。

“罪过不改,功德不消。阿弥陀佛。”老者长身而起,合辑而礼,似有恍然之意,周身冉冉华光。“恭喜佛友。”

 

 

 

北冥封宇从大殿回去,经过文书院的时候发现里面还亮着光线,推开门发现一个蓝发蜷曲的脑袋埋在一大摞厚厚的书册后面。脑袋上的冠束珠盘在摇晃间折射毫光。

他默不作声地走到桌案前面拾起一本,看了看封面——《搜魂异川杂录》。

放下书的动静终于是将埋头孜孜不倦的人惊醒了,午砗磲几乎是吓得惊跳,猛地往后一让,撞倒了椅子。砰然响声中,他慌慌张张地给鳞王行礼:“王——”

这动静太大,角落那边一个魁梧的身影也一个骨碌翻身起来,看样子是埋在书堆里睡着了的样子,本来就乱糟糟的绿发蓬乱得更没章法。看见是他,也连忙几个大步跨过来给他行礼。

北冥封宇摆了摆手挥止了两人,什么也没有问。“右文丞,左将军,今日白天公务繁忙,先回去休息吧。”

“可是,王——”午砗磲急急地抬头,眼皮浮肿,眼里的血丝也不知是累得还是哭过。

“这是本王的命令。”

“是……”

北冥封宇略颔首便先回转了寝宫。

“师相,你今日过得好吗?”他照例与他低声交谈,哪怕只有他一个人讲,另一个人不知道在没在听。

“今天,梦虯孙和觞儿都来看过你。他们两人都很有进步,你一定与本王一样欣慰。”他还知道梦虯孙进来骂了一通,北冥觞终于当着他的面说了抱歉,但这位睡着的人还是无动于衷啊。“本王当然知晓,因为这些手段,本王都偷偷用过了。”

北冥封宇将毫无知觉的欲星移扶起来,半拥在怀里帮他按揉躺了一整天恐怕早就酸软的肌肉。那躯体依旧温暖柔软,呼吸平稳,真的就好像睡着了一样。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来。“右文丞和左将军在查寻古典野志,找寻可以救你的方法。”

揉捏罢了,北冥封宇的额上也见着了些汗,便将欲星移重新放躺在被褥里,动作稳而小心。如果故事里的办法有效,那就太好了,不是吗?比如异邦的童话,只要一个吻就能唤醒美人。北冥封宇自己躺在他旁边将那身躯拥入怀里,不敢用得太大力,哪怕知道那些伤口已经结痂。他俯过去些,唇轻轻覆吻着人眉头,滑蹭过鼻梁,落在唇上。堪堪而止。

嘘,不要告诉师相,本王已经试过许多次。

许多次,许多方法。

但要如何才能唤醒你,如何才能找到你,师相。这样唤你,够吗?还是,再一天,两天,一年,两年,十年,二十年?

为了坐镇海境,北冥封宇一直没有空暇去看看现在的佛国。只能凭着探子报回来的讯息在脑子里构思,构思着现今的局势,想着师相所在的地方。

但,你还在那个所在吗?师相。地门与海境所距不遥,便是从龙涎口游回来也早该到家了。师相,为何还不回来。也许已经回来了,只是没有办法回到身体里,似一缕游魂看着他们每一个人。

对面相逢不相见。

“那本王的失态就都被师相发现了。”他像寻常那样与他打趣。只是他的师相经过地门一役,太累,睡得熟了。

他坚信他还在。就算不在这里,也在世界上的某一个地方,等待回来的那天。

“师相……回来吧。”未有男儿泪,声音嘶哑。

 

 

 

修长临风的蓝白身影巍然不动站在粼粼飞升的光华中。老者看着他便十分诧异:“佛友已臻大道,为何滞留不行?”

欲星移掌托着如意轻声低笑了:“还有执念,如何大道?大师一路,善自珍重。封鳞非冕欲星移,拜别。”凉凉自嘲将那双丹凤眼角略微上扬,将眸珠颜色愈发分明,茶褐凝晶温吞至后来更添了一丝凌厉眼神。他儒雅温文地与佛者行礼拜别,却不再用佛家的架势。

返身的一袭清净步入坎坷泥泞浊尘,毅如康庄。放开,却不放下。他的执念一如初衷。

从这里到海境,还有多少距离?他一定还有方法,他一定可以做到。因为海境在等他,王在等他,因为……

“我是鳞族师相·封鳞非冕欲星移,墨家九算欲星移。”

 

 

【完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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